宣方:人间佛教的回顾与展望

宣方:人间佛教的回顾与展望

人间佛教的回顾与展望

演讲:宣方教授 文字整理:昆明佛学研究会

谢谢大和尚,谢谢龚隽教授。的确,这个系列讲演的缘起也是酝酿已久。刚好今年是虚大师上升兜率天宫七十周年,中佛协也是把纪念虚大师圆寂七十周年当作今年工作中的大事。八月份的时候,会在虚大师原来住持过的浙江雪窦寺,召开隆重的纪念大会,年底的时候还要举办“人生佛学与佛教教育”为主题的会议。

为什么要这么隆重的来纪念太虚大师呢?我的老师方立天教授说,中国佛教史上历代祖师大德灿若星辰,但其中有三颗星星是最明亮的:第一位是道安法师(庐山慧远的师父),他开启了佛教中国化的道路。第二位是六祖慧能大师,他使得佛教变为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中国佛教。我们今天讲佛教的时候不会觉得它是外来宗教、是洋教,而觉得是我们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这是六祖慧能大师的伟大贡献。第三位就是太虚大师,太虚大师把一个已经百弊丛生、气息奄奄,甚至连存在正当性都被社会大众所质疑的中国佛教带入了现代社会,而且振衰起敝,打开了新局面。刚才大和尚也讲到,我们近代有好几位大德,在这些大德中,虚云长老对中国禅宗的复兴功不可没,来果法师也是如此。印光祖师对净土宗的复兴功不可没,弘一大师对律宗的复兴功不可没。这些大德的影响都非常重要,但都不是全局性的。有全局性影响,对整个中国佛教命运产生决定性影响的是虚大师。所以,我们今天要特别缅怀这样一位大德。

虚大师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他提出来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的理论。法的修行,大家都知道首重的就是要有正见,一定要有正确观念的引导、知见的引导,我们才会有正确的修行方式,以正见引导正行。虚大师的杰出贡献就是为我们当前和未来中国佛教的发展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这个就是“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但是如何来正确地、准确地理解虚大师的“人生佛教”理论呢?其实在教内也是存在一些模糊认识的,甚至是有错误认识的。这些错误认知、模糊认识,酝酿着,积累着,就有可能对中国佛教的发展方向产生干扰。大家也知道,近两年来教内并不太平,在理论和思想上有很多争议。这些争议中,少数人可能别有用心、故意歪曲,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出于对佛教命运前途的关心。但是这种关心,如果没有对前人思想的准确理解,就很容易产生偏差。在错误的、偏差的观念的引导下,再加上狂热的护教激情,反而容易对佛教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今天我想和大家一起来回顾“人间佛教”这一思想发展的历史脉络,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们也对它未来发展做一点展望。

讲到“人间佛教”/“人生佛教”思想,有两个人物是绝对绕不开的:一个就是提出“人生佛教”思想构想的太虚大师,另一位就是在教理上论证和完善“人生佛教”理论的印顺法师。这两位人物都很有意思,太虚大师是在生前被传统佛教界一致的骂为“魔头”,传统佛教界也一直对印顺法师有批评。在当代中国大陆,就在去年,有人出来说印顺法师是“狮子虫”,这对于毕生信仰大乘佛教的高僧大德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相信在座的很多居士都关注到了这件事情,可能也会觉得思想上莫衷一是,觉得批评、捍卫双方说得都有道理。我自己是教外人士,按理说没必要搅这淌浑水。的确,教理上谁说得对或错,这个应该由教内自己来评价。但是我们学者有一个责任,就是如实观察谁说的有依据,谁在做如实陈述,谁在做不如实陈述,甚至是故意扭曲。对这个,我们学者应该站在事实的层面上做一些廓清。

虚大师,我们可以说他是栖栖遑遑、席不暇暖,为佛教奋斗了一生。但到他死的时候,都会有很多人攻击他。虚大师在生前曾悲愤的说:“你们都骂我,过一百年看看,我相信到那时候你们会相信我是对的。”果然,还没到一百年,过了几十年之后,我们大家都认识到虚大师非常伟大。他是一个超前的时代先知,为我们的佛教看到了明天、看到了希望。

印顺法师也是这样一个人,但他跟自己的老师太虚大师的风格非常不一样。老师的风格是那种热情奔放、气魄担当、豪迈不羁的一代英雄。大家可能不知道,太虚大师还是中国无政府主义政党的副党魁,强调中国应该实行无政府主义。这一点,在坐的居士未必都知道。印顺导师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没有太虚大师那么的大开大合、波澜壮阔的统帅能力,他是非常深入、非常沉潜地去思考佛教法义的这样一位法师。所以他说自己的老师是峰峦万状、气势如虹,而他是孤峰卓立、寒潭静水。他很沉稳、很沉静,一辈子沉潜在佛教义理的研究当中。

虚大师,大家不管对他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是否了解,可能都听过他的诗偈“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佛即成,是名真现实。”在座的佛弟子,大家效法的最高榜样当然是佛陀,我们就是要学佛,最后成佛。但是学佛、成佛要从哪里开始呢?要非常平实地,从人格的健全、人格的发展、人格的圆满,从这里开始。等到你人格圆满,提升超越,用虚大师自己的话来说成为“超人”,然后成为“超超人”。所谓“超人”就是到更高的界别去,比如说色界诸天;所谓“超超人”就是从六道轮回当中解脱出来,成为一种圆满的、无烦恼的这样一种人格特质,这已经是从六道当中解脱出来的声闻缘觉的这样一种境地。然后再进一步向前,度一切众生,这样达到究竟真现实,成佛的境地。

而印顺法师对修学的强调重心,如这张光碟封面引的这句话,我们的佛法修行应该“以慧体为根基、航行法海不懈;以慈悲为彼岸,终行一生而不毁”,不能够离开大乘佛法的两个要素——智慧和慈悲。关于印顺法师的一些基本知见,我们可以从他的一些简短法语中来看清楚:他说“深信三宝应从正见中来,依正见而起正信,引发正行而向于佛道,自利利人,护持正法”。

“深信三宝应从正见中来”,就是说正见是第一位的修行;“依正见而起正信”,所有的宗教都强调信仰,佛教也不例外,信仰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信为道元功德母”,“佛法大海,唯信能入”。任何一个佛弟子,任何一个佛教思想家、理论家,都重视信仰的重要性。但是佛教和其他宗教的最大不同点,在于佛教非常重视理智的作用,强调要用理智去寻找信仰。“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用它来寻找光明”,大家都知道顾城的诗句。如果我们套用诗人的话来说,就是理智、理性给了我们怀疑的能力,我们用它来寻找信仰。

这个是不是我自己杜撰的呢?不是。佛教里头有部非常重要的经典叫《卡拉玛经》。卡拉玛人说,我们这里各种宗教的导师、首领都来,他们都说自己的教理是对的、别人的教理是错的,搞得我们莫衷一是。他们问佛陀到底该听谁的。佛陀没有说你们不要听他们的,你们要听我的。如果佛陀那么说,他就和和其他宗教师,甚至那些忽悠、那些神棍,没有什么区别了。佛陀说的是,“卡拉玛人啊,你们当然应该怀疑”。而且佛陀鼓励这些卡拉玛人把怀疑的精神贯彻落实到底:

一、不要因为听别人都这么传说,就信以为真。

二、不要因为这是大家都遵奉的传统,就信以为真。

三、不要因为大家都这么风传,就信以为真。

四、不要因为经典上这么说,就信以为真。

五、不要因为推测如此,就信以为真。

六、不要因为不言而喻,就信以为真。

七、不要因为貌似合情合理,就信以为真。

八、不要因为符合自己偏好的观念,就信以为真。

九、不要因为他人貌似有此能耐,就信以为真。

十、不要因为这是我师父所说,就信以为真。

所以佛教精神非常可贵的一点,就是它尊重和鼓励人们利用理性、理智去寻找信仰。而且,佛教强调真正的信仰,一定是你经过深刻的质疑、怀疑之后,仍然颠簸不破的,才是真正的信仰。所以佛教强调不能迷信,要净信。什么是净信呢?就是你要把信仰经过理性的澄清,建立在闻思正见的基础上。通过闻思正见,你发现这个确实是对的,这样建立起来的信仰才是信忍、信可,这才是清净的信仰。佛法强调要依正见而起正信。大家注意,有没有看到?理智基础上的闻思正见是确立信仰的前提和基础。现在有人说印顺导师好像是把佛教带入到偏重理智的方向去了,说理智会对信仰造成冲击。这个要么是教理上不够透彻,要么是可能有意的扭曲。

“引发正行而向于佛道”。我们用理智来寻找和建立信仰,从正见,起正信,引发正行。道理上讲得头头是道,不代表你确立了正见。现在浙江的三门多宝讲寺,有一位仍然健在的老法师——修行很好的智敏上师,他说什么是正见?必须是你落实在行动当中的那个见地,才是正见。有的人讲大乘的东西讲得头头是道,可是你看他的行为,一点大乘气象都没有,他念兹在兹的是他那些个人的东西,上焉者追求个人的解脱,下焉者追求升天福报,等而下之者甚至追求世俗的名闻利养。这样的话,即便你把大乘讲得再好、再圆融,都决不是真正的大乘,这反而是太虚大师所批评的“说的是大乘,行的是小乘”。真正的正见一定是落实在正行当中的,做到的才算数

“自利利人,护持正法”。大乘佛法的一个根本精神就是《大涅槃经》里头讲的‘自未得度先度人,是故礼敬初发心’,就是说我自己都还不能够达到彼岸,但是我一定要先让一切众生都到解脱的彼岸去。

这个怎么做到?的确可能会使大家在教理理解上引起困惑。我四月初的时候就和一位优秀的南传青年法师在一次会议上,有公开的辩难。我们传统的大乘佛教,看不起南传的,说他们是小乘,说他们只强调自利。他说不是,南传佛教也讲利他。这个我赞成,南传确实也是有利他行的。但是他进一步说,我们大乘佛教讲“自未得度先度他”,这种利他行不通的,为什么呢?他说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会游泳,怎么能够教别人游到彼岸去呢?大家听听这个譬喻,是不是非常有力?我相信很多人都听过这个譬喻,都会觉得这个譬喻很有道理。不过大家要知道,在佛法里头,譬喻不可为量,也就是说譬喻只是譬喻而已,不能作为推理论证的工具。为此我也举了另一个譬喻:我们都是被烦恼束缚的凡夫,无明所系,贪爱所缚,我们就好比一堆人,手脚都被绑了,扔进生死长河中轮回流转。我们没有能力解开自己的绳子,因为我们的胳膊都被绑住了,但是我们的手指头没有被绑住,我们的手指头可以帮助别人解开绳子,别人的手指头也可以帮助我们解开绳子,然后大家一起游到彼岸去,这不也很好吗?

所以我们对大乘佛法的精髓――利他精神,一定要有信心。佛法的修行,一定是要自利利他。没有自利,讲利他纯属胡扯。你自己都没有从佛法中得到受益,怎么可能会去利于别人呢?但是自利到什么程度?不是说非要等到我自己解脱了,才能够去利他。那位南传的优秀青年法师,他就是这个观点。而我们大乘佛教精神不是这样的,强调的是我从佛法精神中学到一分受益,我就要马上把这一分的受益用来去帮助一切众生。就是说我们得到任何一点的正见,都应该把它落实到正行当中去。这些我们不细讲。

有些图片我们只需要看一看。这是太虚大师的遗像,这是他出殡时的情形。我们刚才有讲到,太虚大师生前被人骂做“魔头”,什么时候大家开始意识到是我们在诽谤一位大德呢?说来很有意思,是因为虚大师过世以后,烧出三百多颗舍利来,而且他的心脏不坏,烧了两天心脏都没有烧坏,而且心脏上结了很多舍利,于是大家就觉得这个人肯定是大菩萨。总之,要等到虚大师过世以后,一般人才意识到这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德,他的悲心非常深厚,应该是弥勒菩萨再来,或者是观音菩萨再来等等,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我们今天要讲虚大师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首先要理解“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提出来的背景。这个背景是什么呢?就是佛教到了清末的时候,差点真的就完蛋了.政府下令要把寺庙里面的房子、田产都拿出来办学校。这有清政府的明令,还有后来的袁世凯政府,及其后来的国民政府,都有这样明确的规定出来,搞得整个佛教界鸡飞狗跳。大家首先要保住自己的田产,保住自己的饭碗。为什么政府会想到要把佛教的房子、田产拿过来办教育呢?是因为社会各界、朝野上下,一致觉得佛教没干什么正经事,佛教对社会用处不大,应该用它的财产来办教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思想出现呢?我给大家看一下资料,当时的佛教衰败到了什么样的情形。清末的时候有日本的法师跑到中国来,他们说要联合中国的法师,把佛教推向全世界。这位叫小栗栖香顶的日本法师跑到中国最繁华的上海,发现不对劲,发现上海的佛教好像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才来;那就到首都去吧,看看京城的佛教怎么样。他路过天津,看到天津的寺庙里头,出家人在佛像的面前,公然摆着桌子吃鱼肉、喝酒;到了北京,北京的法师告诉他,整个北京城没有什么高僧大德。可以想象当时的中国佛教衰败到了什么程度。

这位日本法师对中国佛教有敌意吗?没有。他是满怀希望的跑到中国来,对于他们来说中国佛教是他们的祖国,他们一心想联合中国高僧一起把佛教推向全世界。结果当头一盆冷水,他看到的中国佛教就是这样子。

太虚大师那个时代的情形也很糟糕。太虚大师在苏州的小九华寺出家,他先发现寺里的很多出家人是兵痞、地匪、流氓,都是这样一些人。太虚大师觉得这样的佛教不行,因此在出家之初就发下宏愿,一定要改革、改造佛教,不能让佛教再这么衰敝下去。这是虚大师自己的回忆,说从出家之初他就立定革新佛教为己命。

当然,就他的手段来说,应该是比较激烈的,所以引起了传统佛教的反感也是很正常的。比如说,他和他的同学跑到著名的金山寺,就是白娘子许仙故事中,白娘子水漫金山的金山寺,把人家方丈、监院的权夺过来,说要在人家那里办学校。大雄宝殿不叫大雄宝殿了叫大礼堂,斋堂不叫斋堂叫食堂,客堂不叫客堂叫接待室,名字全部改成现代的。

大家想想看,如果当时你在现场,会不会也觉得这个家伙是魔头?我想如果我在太虚大师的那个年代,也会和很多保守的法师一样,认为太虚法师是一个魔头。他更加激烈的行径,是在他的老师八指头陀的葬礼上发表佛教革命的宣言。八指头陀是当时最有声望的佛教领袖,也是一位著名诗僧,两个指头染指供佛了,所以叫八指头陀。他去北京找袁世凯政府陈情,要求保护佛教,不能搞庙产兴学,结果被袁世凯政府下面的一个小处长打了一个耳光。当时佛教界的全国领袖,政府的一个小职员都敢打他耳光,可见当时的佛教是多么的被世人看不起!八指头陀病逝在北京,灵柩运回上海静安寺的时候,太虚大师在他老师的葬礼上,发表了著名的“三大革命”宣言,就是说佛教要搞教制革命(佛教制度要革新),教产革命(佛教财产要做改革),还有教理改革(佛教的教义也要做革命)。前面两个是会触动到大家的实际利益的,最后一个更是让佛教界一片哗然。当时上海佛教界的报纸就说,有人居然说要搞教理革命,佛教的历史上除了那个分裂僧团的提婆达多以外,谁敢提这样的口号?所以,当时的佛教界就把太虚大师看作是提婆达多那样的大魔头。

这个部分就是让大家了解,虚大师提倡“人生佛教”/“人间佛教”的背景,以及他在当时所引起的巨大争议。这种争议,如果我们设身处地的来想想,不代表反对他的那些人一点道理都没有。相反从情感上,我们会天然地倾向反对他的那些人。但是为什么虚大师在当时的僧青年中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呢?就是年轻的法师都觉得虚大师说得对,都愿意跟着虚大师走,因为大家都意识到佛教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佛教就真的要完了。

虚大师提出佛教革命、提倡人生佛教,跟他个人的人格特质也有关系,这个我们就不多讲了。他的确是那种豪迈的英雄气象,你看他这首诗:

从来般若原非有,最是贪瞋不可无。

颠倒乾坤见魔力,总持凡圣此灵珠。

图南漫作鲲鹏变,成佛当行鸟兽途。

忽地横刀向天笑,万星今夜属狂夫。

我们都知道,修行就是要“勤修戒定慧,熄灭贪瞋痴”,最后证得实相般若,获得究竟解脱。可是虚大师却说“从来般若原非有,最是贪瞋不可无”,听着真的像是魔头所说,对不对?其实这个就是大乘佛教《维摩诘经》里面讲的这种不二的精神。虚大师后来在《自传》中说自己年轻时“心情勇锐,目空一切”,“在禅慧融彻中,侠情喷溢,不可一世”。的确,他就是这样一种豪杰式的人物。

给大家简单地介绍了背景以后,我们来进一步理解虚大师为什么会提出“人生佛教”这么一个对中国佛教产生深远影响的思想。其实他对自己有这么一个概括,他说“我毕生的事业可以用两句话来说‘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瑜伽菩萨戒本’”。意思就是说,我的理想就是整顿佛教旧制度,开创佛教新局面;在实行上面,应该把它落实在一切瑜伽菩萨戒本。大家知道菩萨戒的两个主要戒本:一个是《梵网经》的菩萨戒,另一个是《瑜伽师地论》里面讲的菩萨戒。传统佛教更重视《梵网》戒本,但虚大师特别重视《瑜伽师地论》里头讲的这个菩萨戒,为什么?因为这里面中讲得更加细密,明确把五戒十善的菩萨戒内容当做行菩萨行最重要的基础,而且广说开遮持犯,犯轻犯重戒相,比《梵网经》要明确得多。

所以我们要明白太虚大师毕生事业的旨趣,他是为佛教,为众生。他说自己不是学者,只是从知识方面来阐明它,是要为佛教而寻找一条路。后来的印顺法师也说,自己在这一点上是完全继承太虚大师的,说自己不是世间的学者。他还说自己‘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这也是继承虚大师的。我们都知道太虚大师提倡过八宗并弘,就以为这个就是太虚大师的究竟思想。其实他明确说过,八宗并弘是他思想发展第二期的思想,并不是他最后的定论。他出国考察回来,晚年的定论是是认为传统宗派佛教都有它的局限,未来中国佛教要把八大宗派、三大语系都融会贯通起来,把各宗各派的长处、汇通起来,把各宗各派之间的宗派壁垒破除掉,把三大语系的优良传统吸收进来,适应未来世界的发展,构筑一种新佛教。这个是太虚大师根本的情怀和最终的落脚点,所以他强调自己‘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

太虚大师对中国佛教的八大宗派都有非常严厉和尖锐的批评,但是这种批评不是菲薄祖师大德,而是为了建造一种面向未来的新佛教。他强调‘无求即时成佛之贪心’,什么意思呢?太虚大师觉得我们中国传统宗教、宗派佛教,特别以明清以来的禅宗末流为代表,说得都很好,都说要马上顿悟成佛,但是因果不虚,因地上的功夫都不肯下,却想着要马上用一个很简便的方法快快成佛,太虚大师认为这个是不对的。菩萨的正常道,成佛是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要慢慢来,要各种功德圆满以后才能成佛。诸佛能成佛是因为他们在无量世的修行当中已经累积了无数的福德资粮,普通人何德何能啊,怎么可能即时成佛呢?

所以太虚大师就说:

“佛法为接引一类好夸大之众生,亦尝施设‘立地成佛’、‘即身成佛’等假名,而本人则不因此假名而引起希求即身成佛之贪心。”

“本人系以凡夫之人,得闻佛法,信受奉行者。”

“愿以凡夫之身学菩萨发心修行,即是本人意趣之所在。盖真发菩提心已,历十信而登初住,由此经十住、十行、十回向修菩萨行,则为集福智资粮之菩萨。今人每多稍具信行,便尔心高气傲,不知尚未做到发菩提心之少分。”

这是太虚大师非常伟大的一个地方,就是敢于承认自己是一个福德资粮、智慧各方面都比较浅薄,但是有希求成佛行菩萨道的大心凡夫。福慧浅薄没关系,我们就从这个客观的、真实的起点来修行大乘的菩萨道。‘为学菩萨发心修行者’,我是凡夫,我也没有即时成佛的贪心,但是我对大乘佛法有深刻的信心,我要学着菩萨的发心,发菩提心,以成就佛道为最终的目的。这个是太虚大师说他在佛法修学法门中的抉择和志趣。

他本着这样一种理想和志趣,提出他的“人生佛教”的思想。“人生佛教”思想在他那里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他一开始就意识到在今天这个世界,我们的佛法必须是面向世界的,必须是重视在家居士群体的,不能只是僧团关起门来自嗨、自己玩得高兴。现代佛教必须面向全世界,关怀、关注现实社会,关注在家居士。这是他在民国前两年,1910年的时候就已经写出来的一种观点。再往下,他就讲要“立人之极,建佛之因”“人道之正果,即大乘之始阶”,这个思想非常重要,这是1920年提出来的。他说人道之正果就是大乘之始阶,其实就是要重视人乘法。他接下来又说“尽吾人的能力,专从事利益人群,便是修习佛法的因行”。大乘的根本精神是什么,就是慈悲利他,所以利益人群的行为就是修学佛的因行。他一层一层的讲下来,讲到民国十七年(1928年)的时候,太虚大师在上海做了一个演讲,这个演讲是他“人生佛教”的成型。这个演讲代表着“人生佛教”的成型。

当时他提出这个思想,其实是对中国佛教界的一个告别演说,因为当时他要做的佛教改革运动受到一系列的重大阻碍,他准备出国考察,脱离国内佛教界一段时间。这其中包括另一位高僧——他的戒兄圆瑛法师,这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圆瑛法师要比太虚大师大十来岁,当时已经是相当出名的青年佛教领袖,但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了不起,就主动屈尊和他结交,他们二人在宁波七塔寺专门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后来两人在佛法知见上大相径庭,圆瑛长老是完全传统的,以《楞严经》为思想基础的传统佛教中人;而太虚大师的思想,已逸出传统佛教的樊篱,标举“人生佛教”。两个人后来就渐行渐远了。

到了1928年的时候,虚大师就确立了他要建立“人生佛教”。到晚年的时候,他定型下来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的思想,如果用一句话来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是‘以人乘行果趣进修大乘行’,就是说我们要修大乘行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人做好。以人乘行果为基础,然后再来进修大乘行,这个是太虚大师1940年的时候,他定型下来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

我们就根据后面这两种,一个是成型期的理论论述,一个是晚年最后定型下来了的“人生佛教”思想,来看他的特点。

他在1928年发表的《人生的佛教》里头就讲“佛法虽普为一切有情类”,一切六道众生佛法都要去超度;但是为了适应现代社会、现代文化,应该以人类为中心,“而施设契时机之佛学”。太虚大师所提出的“人生佛教”一个最重要的思想就是强调佛法要契机,这是太虚大师思想中非常突出的一点,他非常重视佛法要如何与当今社会相契合。所以他强调:

人生佛学第一义:“佛法虽无间生死存亡,而以适应现代之现实的人生化故,当以“求人类生存发达”为中心,而施设契时机之佛学,。

人生佛学第二义:“佛法虽亦容无我的个人解脱之小乘佛学,今以适应现代人生组织的群众化故,当以“大悲大智普为群众而起义之大乘法”为中心,而施设契时机之佛学,是。

人生佛学第三义:“大乘佛法,虽为令一切有情普皆成佛之究竟圆满法,然大乘有圆渐圆顿之别,今以适应重征验、重秩序、重证据之现代科学化故,当以圆渐之大乘法为中心,而施设契时机之佛学。”

这里面,在在处处,是要对治传统佛教的流弊。传统经忏佛教重死;他说要重生;传统山林佛教流于隐逸,追求自我解脱,他说要走入人群,行大悲大智的菩萨道;传统佛教流于好高骛远,动不动就是圆顿,立地成佛,他强调要渐进。这里能看出他强调的“人生佛教”跟传统的大乘佛教的区别。在大乘佛教里头,有圆渐、圆顿之别,他强调今天要用圆渐的大乘法为中心。我们知道天台宗讲“藏通别圆”,华严宗讲“小始终顿圆”,等等。我们传统的佛教都是把圆教、顿教当做最高的大乘佛教。但太虚大师的思想恰好和传统的宗派佛教是迥然不同的,他强调要以圆渐教为中心,一定要重视秩序、重视证据、重视科学。当然太虚大师讲的科学不完全是指近代西方工具理性的科学,他认为我们佛法的修证、禅定当中真切的体验也是非常科学的。为什么太虚大师会有这样的思想呢?因为他有几次非常深刻的、证悟的证量,他知道这个东西是真实不虚的。他对佛法的修证是有绝对的信心的,认为它是科学的。这是他的基本思想。

等他晚年定型的时候,他又是怎样讲“人生佛教”的呢?他说我们今天为什么要提倡“人生佛教”,他说在佛陀的时代是按照声闻乘行果趣发大乘心,佛陀的弟子都是声闻弟子,所以在佛世的时候,佛教最适应的方式就是声闻缘觉二乘的,把这些二乘回小向大,像《法华经》那样把它导入到大乘但是佛灭以后,到了像法时期,人们是心羡天乘的,什么是天乘的行果呢?一个是秘法密宗,另外一个就是净土行者。现在有人批评,说印顺导师讲的这个说‘净土是天国的净化’这个观念不对,这个思想其实在太虚大师那里就有。虚大师认为修密宗、修净土都是以天乘行果趣向于大乘果位,这个是像法时期的特点。但是太虚大师认为,这个和当今时代的根器、和当今社会的观感不一定最契合。为什么呢?他觉得这个容易被人误会为是迷信的,所以在太虚大师的晚年,他曾非常明确的说秘法和净土法门都很好,但是这两个法门应该是作为辅助的法门,而不是主修法门。这个是太虚大师的观点。

在他看来我们今天该怎样来修大乘呢?就是应该以人乘行果来进修大乘,就是先把人乘的这些做好。人乘行果大家都知道,人乘行果里面最主要的修行都是些什么呢?比如说三福业――布施、持戒、修慈心定,尤其是前面的这两种布施、持戒。行布施可以让我们得到福报,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的行布施,没有圆满的正见为引导,也许我们只能修来一个痴福。比如说下辈子成为一个宠物猫、宠物狗,被人照顾得很好,很享福,没有什么痛苦,但是智慧不够。什么样的修行能够保持我们人身不失呢?就是要谨持五戒。怎样能够上升到欲界诸天呢?就是行十善。

太虚大师认为我们要从人乘的行果做起,然后再来进修大乘行。这个思想我就不再来具体的展开讲。比如说天乘行果的部分,他就明确的说“密宗先修成天色身的幻身成化身佛;净土宗如兜率净土即天国之一。”注意他明确的说这是天国。所以,他认为这是像法世界的特点。然后他说“如果今天,我们以声闻乘来修,是要被社会大众批评为消极遁世的,如果依天乘来修,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当年的方便可能会成为今天的障碍,所以他强调要以人乘行果来实行“人生佛教”。

1944年在汉藏教理院秋季开学的时候,太虚大师对他的及门弟子、汉藏教理院里面的师生做过一次讲座,专门讲人生佛教,这代表着他的晚年定论。他就讲全部的佛教,古往今来各种各样的佛教形态,可以看到全部形态中有四层目的:第一就是人生改善,五乘共法当中的人乘法追求的就是这个目标(人生的改善);第二层就是后世增胜,这就是天乘法所追求的目标;第三层是生死解脱,这是声闻缘觉乘所追求的;第四层是大乘不共法,佛法的根本乘就是大乘共法,它就是要追求这个,达到法界圆明。他批评中国传统佛教的毛病在于,要么就是像净土或者密宗那样偏重于后世增胜,他说这个是下焉者;更高一层就是像禅宗那样的追求生死解脱。他说“浅近的求后世胜进,高尚的求生死解脱,向来佛法缘此以为目的。则更于修道之方便法门,综合之而有如净土、密宗等。此为向来流传之佛法也。”也就是说,传统的佛教在第二层、第三层里头打转转。

在太虚大师看来,这个不是佛法的根本,尤其不是大乘佛法的根本。他认为前面三重――人生改善、后世增进、生死解脱――都只是佛法的方便权巧,真正佛法的终极归一处是法界圆明,让一切众生都能够成佛。所以他觉得传统的佛教在方便上面打转转太多,背离了大乘佛法的根本宗旨。说背离可能有点严重,换句话说是绕路而行,上焉者得自己的一个生死解脱,下焉者欣求天道,他觉得这个都不是大乘佛法的正道。所以他说“然今之所讲人生佛教,为对治向来偏重于如上二者,故特重于人生改善而直接法界圆明。”就是说,他要跳开第二、第三,从人生改善直接法界圆明。这是太虚大师人生佛教当中非常有特色的一点。重复一遍,他讲古往今来各种佛教形态,其目标不外乎就是人生改善,后世增进,生死解脱,法界圆明。这四种当中的前三种,他认为都是方便善巧,都只是手段,最后终极目的是要达到法界圆明,大家都成佛。

传统的佛教有什么不足、流弊?高尚些的,像禅宗末流那样追求生死解脱、了生死,而像净土、密法那样的,他认为连禅宗的境界也没有达到,只是在修天界法,追求天乘胜果。他认为这样都不究竟,所以他要提倡“人生佛教”,从第一重的人生改善直接到第四重的法界圆明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侧重于人生改善呢?这个有几层对治的作用,一讲到对治就要想到这是关于契机的方面。消极的呢是对治佛法向来的流弊,这个流弊就是偏重于后世增进、生死解脱,这个是对治的方面;积极的呢,就是以众生的改善而发菩提心,行菩提道。他接着说“此中亦自含摄后世胜进与生死解脱,故第二第三,亦即融摄其中”。他认为自己“人生佛教”能够包容传统佛教的长处,化解掉传统佛教的流弊。所以他说“故人生佛教云者,即综合全部佛法而适应时面之佛教也”。

另一篇文稿更简短,所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也是在汉藏教理院里面讲的,就在同一年,还是这四层意思。他很明确的讲,只有那个佛果法界圆明才是我们学佛的究竟目的,是全部佛教的真正目的,而前面三层都只是手段、都只是方便。然后他又强调传统的佛教有哪些问题,比如与现实脱节,不能圆显佛法的功效。他强调自己提倡“人生佛教”就是要以现实人生为基础,来改善、来净化、来实现人乘行果,来圆解佛法真理,引发大菩提心,学修菩萨胜行,而隐摄天乘和声闻缘觉二乘。意思就是那个东西不是重点,把它隐摄、虚化、淡化。我们从这里就可以明确看到太虚大师“人生佛教”的特点就是要从人生改善直接法界圆明。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从人乘胜正行趣进于佛乘的行果,这个才是人生佛教”。

太虚大师晚年的这两篇讲演都非常短,一篇有一千字,另一篇有两千字。但是非常奇怪的是现在很多批评印顺导师的人,他们居然说太虚大师主张的是要从人生改善层层递进,到后世增进,到生死解脱,再到法界圆明,他们都说太虚大师是主张这样的。我们刚才看下来,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太虚大师所主张的刚好是跟这个相反。反而他认为传统佛教的毛病就在于过于注重后世增进和生死解脱而忽略了现实人生,所以他要对治传统佛教的毛病来主张这个理论。但是我们发现非常奇怪的一点,就是所有打着太虚大师旗号来批评印顺导师的这些人,都在这个问题上故意扭曲。只有一两千字的文章,我不相信这些著名学者和这些法师他们是读不懂,他们都故意扭曲了太虚大师的这个思想。

这个在学者们看来,是难以容忍的,在教理观点上可以有你主张,你觉得是中观最究竟,我觉得是唯实最究竟,他觉得是如来藏最究竟,这个是见仁见智的,大家可以各自有主张。但是我们不可以,一个人、一个大德,他明明说往东走,你偏偏要说他说的是往西走。印顺导师明明说的是大乘是佛说,这帮人非要说他说的就是大乘非佛说;虚大师说的明明是要从人乘改善直接法界圆明,这些人非要说太虚大师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是非常震惊的,我想为什么会这样呢,特意做了一个实验。比如说,六月初的候,我到温州达照法师那里去讲学,达照法师也是对印顺法师持批判态度的。我跟他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也知道我是赞成印顺法师的观点的;但是他还是会请我去讲学;我知道他是批评印顺法师的,但是我也会和他交流,到底你哪些地方不认同。我在那里做了一个实验:就让他们佛学院的学僧,在我不做任何暗示、不做任何引导的情况下,不像刚才我们大家这样做讲解,就让他们读这两篇一千字、两千字的文章,然后让他们自己做选择题,看太虚大师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十四个人中除了两个在家居士旁听义工答错了以外,其他人都跟刚才我给大家讲的理解是一样的,都认为太虚大师所主张的是从人生改善直趣法界圆明,而不是像现在那些故意混淆视听的人说的那样太虚大师所主张的是人生改善到后世增进,再到生死解脱,最后法界圆明,没必要那么绕,那个是回入大乘。从人生改善直接趣大乘,这是大乘菩萨道的正道。

这两篇文章,我回头可以发给大家,大家可以自己来阅读着看。那么会不会是我们都错了呢?比如说我错了,佛学院的这些学僧也错了。我们都智慧不够,不如那些个法师厉害、不如那些知名学者厉害?我告诉大家,在太虚大师本人主持召开的汉藏教理院师生座谈会上,还有太虚大师往生后,在纪念太虚大师的纪念册里,汉藏院里头的法师、学生的文章里,他们也明确的这么说,太虚大师就是要批评偏重后世增进、生死解脱的传统佛教,就是要主张从人生改善直接法界圆明。所以,如果离开这个就没有人生佛教,四个都在里头那还叫人生佛教吗?那是全部佛教,就没有人生佛教的特色了。所以今天有人说印顺法师是“孤取人间”,这真是见鬼的事情。太虚大师明确的说,“故‘人生佛学’者,当暂置‘天’、‘鬼’等于不论。且从‘人生’求其完成以至于发达为超人生、超超人生,洗除一切近于‘天教’、‘鬼教’等迷信”,这是太虚大师自己说的。如果说这其中有“孤取人间”,那么早在太虚大师就已经孤取了。

刚才我们大家读下来,大家就要明白“人生佛教”/“人间佛教”的特点、特色所在,就是重视人间,相信在人间修行就可以成佛,不必要上升到天道去。只要在人道当中行正行,也不用担心会堕入到鬼道、地狱道当中去,这个就是“人间佛教”的特色。其实他们所批评的“孤取人间”恰恰是“人间佛教”的深意所在,而且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孤取人间”,而是隐摄天乘、二乘。在印顺法师的思想中,他也承认是可以从天乘和二乘趋进大乘的,绝对没有“孤取人间”,但是他强调那个是绕路走,可以但没必要。从人间直接趣入到佛道,这是大乘菩萨道的正道。

我们来看,太虚大师怕大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还专门画了一个表,他说素来佛教的所重就是这里头的四个:人生改善、后世胜进、生死解脱、法界圆明,“人间佛教”所重是很明确的,一头一尾,要从第一接第四,他就是怕后人误会他的思想,专门做了这个非常清晰的表格梳理。

可是现在的一些人,其实他们的根本目标是要反对“人生佛教”,回归传统佛教的老路上去,为了反对印顺导师,不管白纸黑字怎么写,不惜公然扭曲。这在我们学者看来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品德问题。一两千字的文章,高中生都能够读得懂,不需要有任何佛教义理基础的人都能够读得懂的,但是他们就是要公然扭曲,把一个人反对的思想,当做是一个人支持的思想,他们不光对印顺导师是这样,他们对太虚大师也是这样。虽然我是一个局外人、旁观者,也觉得难以容忍,道理就在于此。

现在有个说法,说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是正确的,印顺导师的“人间佛教”是错误的,我们要回到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去,真的吗?下面我要给大家讲的是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就是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思想是没有完成的,他只是提出了“人生佛教”的一个伟大构想、愿景。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思想在教理上有较大的漏洞,这个漏洞在于两方面:

第一太虚大师没有阐明“人生佛教”思想的教理基础是什么。太虚大师提出我们今天应当信“人生佛教”思想,但是当时的印光祖师的影响比太虚大师还要大啊,印光祖师就说我们今天处于末法时期应该修净土行,大家也觉得很有道理。两个大德的观点就完全不一样,你讲要从人生正行直趋法界圆明,依据呢,教理的依据在哪里?哪部经论里这么讲?我们是不是会这样问?这个是第一个问题,经论、经教的基础他没有讲清楚。

第二个是个更严重的问题,是教理上面的。人们会问,你讲的“人生佛教”不就是一个人乘法吗,人乘法不是佛教的特色呀,人乘法是共世间的呀,怎么可以直接大乘呢?今天很多人批评“人生佛教”、批评“人间佛教”就是说把佛教世俗化了,把佛教解脱的特色弄没了,佛法和世法混淆了。这其实和太虚大师“人生佛教”中一些没有讲清楚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在印顺导师那里,他把他老师的漏洞给补上了,把他老师没有讲清楚的佛教经论依据和教理依据,给他全部都补充上了。我们先说结论,“人生佛教”的这个理论,没有太虚大师就没有这个宏伟的构想,没有印顺导师在教理上就是百孔千疮的,是无法成立的。是他们师生两代大德把这个“人生佛教”的理论给完善起来了。所以今天有的人想别有用心的把太虚大师和印顺导师做一个区隔,说太虚说的是对的,印顺说的是错的,印顺说的是“孤取人间”,太虚说的是圆融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印顺导师讲的更加系统、坚固,印顺导师讲的“人间佛教”思想不容易驳倒;而太虚大师的佛教思想中有含混的地方,可以允许他们夹带自己的私货,包括故意扭曲、颠倒太虚大师的思想。印顺导师的思想强调佛陀的本怀是这样的,“人间佛教”思想不是太虚大师别出心裁的额外创造。他说“人间佛教”思想、“人生佛教”思想是对佛陀本怀的刮垢磨光,佛陀的真精神、佛法的真思想、真精髓就是“人生佛教”、“人间佛教”,佛陀出人间的意境当中,一个是重人间,一个是重佛道。所以印顺法师毕生强调两句话,“为佛法,为众生”。慈济证严上人去皈依他,他没有讲很多的事情,因为他的浙江口音台湾人也听不懂,他就讲了这简单的六个字,“为佛法,为众生”。也就是说大乘佛法弟子在世间就只有这两个使命,一个是令正法久驻,第二个令众生离苦得乐,这就是大乘佛法的精神。所以他强调“人间佛教不是神教者的人间行,也不是佛法中的人乘行”。这里需要注意,人间佛教不是五乘共法里头的人乘法,是以人间正行而直达菩萨道。这里有两个词需要注意,什么叫“人乘行”,什么叫“人间正行”?作为人间正行的菩萨道和人乘行区别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在太虚大师那里没有讲,但是在印顺导师那里,他把这个重要的区别反复给大家讲清楚。他说“行菩萨道而不碍人间正行的佛教”。人间佛教是怎样一种佛教呢?不是世俗化,而是“即世间而出世,出世而不碍世间,即人而成佛,成佛而不碍为人”。也就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句老话,以出世间的心来做世间的事业。在成佛上,他继承了虚大师的说法,就是要从人性的进化和进展,人格的完成,最高完成是圆融,把所有的烦恼的渣滓都去掉、都化解掉,达到一种彻底澄明的境界,把利益群生的无边功德都完成了以后,这个就是成佛。

现在有人批评“人间佛教”把佛教变成了世间的慈善事业,印顺导师明确的说“必须确定人间佛教绝非等同于世间的慈善事业”。但是人间佛教也绝对不排斥世间的慈善事业,相反要包容世间的慈善事业,然后把它提升成为人间正行。接下来我们要讲到,在什么情况下慈善事业只是世间法,什么情况下慈善事业可以是人间正行、是菩萨道。他强调要从究竟的佛乘中来看待我们人类,怎样从人趣向于佛道。刚才我们的批评,是针对一些人来讲,但我们还是不要直接提别人的名字,对事不对人,只针对错误的观点。

印顺法师的这个“人间佛教”思想,我们先把相对深一些的教理内容讲一讲,再回到刚才的问题来讲。他强调佛教要“立足于根本佛教的淳朴”,也就是佛陀时代那些经教,以及佛陀言行举止体现出的三业大用,“弘扬中期佛教的行解”,就是龙树菩萨那个时代的佛教,“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

在印顺法师看来,佛教的积弊由来已久,不是像太虚大师讲的那样,到明清才出了问题,而唐宋时候还不错。在法师看来,佛教在印度的发展中就出了问题,否则那么伟大的一个传统为什么会在它的祖国趋向于衰亡。难道仅仅是归结于其他宗教的攻击和迫害?肯定也有佛教自身的原因。印顺法师认为,佛教在演化过程中,自身出了问题。后期的密教化,特别是密教当中的一些狂密、邪密的发展倾向,对于佛教发展的伤害至深且巨,这对佛教的灭亡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他强调要回归到佛陀时代的淳朴。印顺导师非常推崇初期大乘龙树菩萨提倡的菩萨道,那种深观广行,那种波澜壮阔的气象,同时强调对后期佛法当中一切确当的内容都应该把它融摄起来。

这样一种会通全体佛教的精神,也是跟太虚大师一致的。印顺法师他不会认为原始佛教最好,《阿含经》教最好,也不会认为龙树思想最完善,别的都不好,既不会认为越往后的就越先进、越发达,也不会认为越往前的就会越纯粹。不是,他强调每一时期的佛法都有它的可取之处,但是根基在哪里,以哪个为主,这个他有他自己的判教和抉择。这样一个判教抉择下来,他最推崇龙树菩萨基于缘起性空的菩萨道思想,然后据此来提倡“人间佛教”思想。他强调自己思想的根底就在人间佛教思想。

接下来我们将会讲到太虚思想和印顺思想的区别。我们说过太虚的思想是非常重视契合时代、契合众生的根基,强调契机的这个方面。印顺“人间佛教”思想不光强调契机,更是契理的,这个就是菩萨道的正道。现在就有一种很奇怪的论调,说“人间佛教”佛教是根本,人间是语境,所以说人间是对治的,佛法是根本的。好像人间佛教只是个不得已而提倡的方便法门,最后还是要扬弃和超越的。这种论调还能蛊惑一批佛弟子,但实际上印顺导师的这个判教已经说明了,“人间佛教”其实是菩萨道的正常道。只要佛教存在于人间一天,我们就应该弘扬人间佛教。

印顺法师在他的《成佛之道》里面讲,真正菩萨的正常道,就是龙树菩萨所讲的,是难行能行,要从人生的正行,生发菩提心,修广大的慈悲行,然后来澄明自己的空心见,这样来趣入菩萨道,才是人间正道。如果以念佛、修净土等种种法门趣向于大乘道的,在龙树那里叫做易行道,是更方便的一个道路。但是龙树菩萨曾明确的说,易行道是为那些心智缺弱、勇气不足、力量不够的人准备的。易行道,易行而难成。佛法是讲因果的,如是因如是果,难度小了,不是说就更容易达到。把难度的坡度降下来,但是你要走、要花的时间只会更多。

印顺法师对于他老师思想的发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大经大论,从《阿含经》,从《般若经》,从《涅槃经》,从龙树的《大智度论》,从这些大经大论中找出证明“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是祖师大德、佛菩萨的本怀。这个是怎么证明的呢,接下来我们会说。他强调佛法是不能够有发明的,只能够有发现。所以不能说是太虚大师发明了一个“人生佛教”,创造了一个“人生佛教”的理论,在宗教里头这个是不可以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的思想就是把佛陀的本怀给它呈现出来。

刚才我们讲过,在太虚大师的思想里头有一个非常严重的、没有解决掉的教理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人乘行果怎么能到佛乘去?人乘就是人乘,是世间法,没有佛法的不共特点。人乘怎么能够到佛乘去呢,前后两者的性质不一样。

印顺法师就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要搞清楚大乘佛法的修学实质。什么叫做大乘?有人说我是大乘行者,南传的不是大乘行者。跟这个没关系。你要成为大乘的行者,在大乘的修行当中一定要具备三个要素:要有信愿,发菩提心;要有慈悲,广大的利他行;要有智慧,空性慧(空性见)。信、悲、智,或者说信愿、慈悲、智慧,或者说菩提心、慈悲行、空性见,这三个东西必须要同时具足才是大乘的菩萨道。否则无论你再说自己是大乘,什么“我在大乘的佛教传统里头出的家”,“我皈依的是大乘的法师”,那你就是大乘了吗?不是。按照太虚大师的说法,那样你只是名义上的大乘,在你的心量上还不是。也许你会说,我不会管那么多,生死事大,我就是要了生死,那么你顶多算是发了声闻乘的心。你说我皈依了佛法,就是希望我的家人身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能够兴旺发财,最好生生世世都做富翁。这个佛教也允许,并不会认为你这个是错误的想法,但是你这个只是增上的发心,连解脱道都没有达到,只是共世间的发心。

所以,什么是大乘?大乘的根本在于这三个要素“信愿”、“慈悲”、“智慧”。我们大乘佛法经常讲的,什么是发菩提心,这个信愿当中就是要悲智双运的。所以,我们学佛就不离这两样东西,你要积累自己的福德,要积累自己的智慧。从自利的方面来说,是福慧双修;从利他的方面来说,是悲智双运。而且大乘佛法区别于小乘的最根本的地方在于什么?在于慈悲。龙树菩萨的著作中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如果当你修慈悲和修智慧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怎么办?龙树菩萨在回答时,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定要先保证慈悲,因为慈悲是大乘佛法发菩提心的根本。

我们知道修大乘菩提心的七个修习阶段,为什么是从知母念母恩开始?这是悲心的一个基础,从知母念恩报恩,从这里开始。慈悲是大乘佛法不共的特质。如果你偏重于修慈悲(注意是偏重,不是偏废),智慧没有修成,没关系,五戒十善能保证你下辈子不失人身,还可以继续修菩萨道。但你说你把解脱智慧修成就了,成为一个解脱的阿罗汉了,慈悲不具足,这在大乘佛法的修行中叫做焦芽败种。因为这不是大乘的根器。这就是为什么阿罗汉会尊敬一位初发大乘心的凡夫:我发起了菩提心,我还是有很多的烦恼,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但是我以凡夫身,悲心增上,力行菩萨道。神通广大的阿罗汉,为什么会尊敬这样的大心凡夫呢?就是因为大乘佛法的那个“大”,体现在什么地方?大乘的大,意思是涵容大、殊胜大,就突出体现在这种不共二乘的慈悲大心。

所以,大乘佛法没有自己特殊的法门,并不是说只有某种、某类方法才是大乘佛法,而别的不是。大乘佛法是不舍一切世间善法的,“一切世间微妙善法都是佛法”。但是什么时候这些世间善法只是世间善法,什么时候它是微妙的大乘佛法呢?就是看有没有这三心。

回到这里,我们就明白了:原来在太虚大师那里,他说的是人乘行果,人乘行果这种表达是有些模糊的,不一定是大乘,但如果你发的是凡夫菩萨心,人菩萨行,就已经是大乘了。

比如说,大家来大佛寺做慈善,做义工,我们都尊称你们为义工菩萨,那么什么情况下这个称呼大家当之无愧呢?就是看你发的是人乘的增上善心,还是凡夫菩萨的菩提心。当然,人乘的心也很好,没有什么不好,老老实实承认就好了。前段时间,我在潮州讲课的时候,一位居士跟我讲,他们去峨眉山拜佛。她就在佛前祈祷:“佛啊,保佑我全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事业有成。”旁边同去的居士就赶紧拉拉她说,“怎么可以这样发心呢?你应该跟佛陀说,保佑世界和平、众生安宁。你不该说求身体健康什么的。”她就问我,“宣方老师,我这样求有错吗?”我说,这当然没错,我们首先要真实发心。六祖大师说,真心、直心是道场,就是要真实发心。我现在发的愿,就是要家人健康,这没有什么不好。要知道即使佛世时,大部分人向佛陀请教的问题也不是说“您看我要怎样才能解脱”,真想求解脱那样的人少之又少。我们在律典中看到的情形,绝大多数的人向佛陀请教的问题也是“佛陀,我怎样能保证这辈子幸福?”“佛陀,我怎样能保证下辈子幸福?”这个就是五乘共法中人天乘的发心。这个没有问题,但是不究竟,这只是发一个增上善心。假如你说,我来做慈善,不是为了自己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积累福报,而是希望这个成为我的解脱资粮,能够早日了生死。那么恭喜你,你发的是更高的心,你发的是解脱心。不过,按照太虚大师的判教,这个还不是佛法的根本。大乘佛法的根本是什么?不是说要自己求安乐、求解脱呀,是让众生得度,是“自未得度先度他”。这个是《涅槃经》里面讲的,是菩萨的发心。所以假如我来这里做慈善,不是为了给自己求福报,也不是为自己积累解脱的资粮,而纯粹就是完全的利他,是三轮体空的,就是不忍心看到众生受苦,是希望大家都能够离苦得乐,这种伟大的发心,就是菩萨发心。这样,你积累的就是菩提资粮。

因此,大小乘的区别,不在于你是做什么事情,而在于你以怎样的发心来做事情。不是说你在禅堂里禅修,你就是大乘行者;而我在这里做慈善事业,我就是小乘,我就是共世间的。这个是很荒唐的见解,大小乘的区别在于你的发心。你在禅堂里坐着,你说只为自己求安逸,只为自己求解脱,你照样不是大乘的行者;你去做很多的慈善事业,水灾、地震的时候,人家没得住了、没得吃了,你去给人家送上热茶热饭,送去被子。然后他们那帮人就说这个做的是世间的慈善事业,这样的人很可恶,以大乘自命,却连一点布施、爱语、利行、同事的四摄精神都没有,说得严重些,他是在断别人的菩提种子。但是你要清楚自己发的是什么心,如果只是想着只为自己积累福报,那么这个的确只是人天乘的发心,人家批评你就没错;你是为了自己的解脱积累资粮,那么这个是求解脱声闻乘的发心;你是为了行菩萨道,不为自己得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那么你就是菩萨的发心。

同样一件事情,因不同发心而不一样。现在很多人有个错误的观念,认为五戒十善就只是人乘法。我们现在应该明白过来,不是在事项上区别是大乘、小乘还是人天乘,是在你的发心上区别。菩萨行者也要做这些事情,佛陀证悟以后,照样去关怀照顾他生病的弟子。他看到一个生病的比丘没人照顾,当然他会批评那个比丘,“你看你前世不修利他,不修布施,不去做慈善的事情,所以你现在病苦的时候就没有人照顾你”。但是批评完以后,佛陀他也照样去照顾这个患病比丘,难道佛陀做的也是世间的慈善事业吗?不是。发心不同,做同样的慈善是有区别的。所以大家要明白,这个观念如果不搞清楚,我们就会对“人间佛教”有许多的误会,认为“人间佛教”搞的就是人天乘,认为“人间佛教”搞的就世俗化。

六祖大师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人间佛教”是必然要走进人群中去,利及众生的。是不是有人批评你世俗化了,你就不走入到人间去了呢?那岂不是又走回到天乘传统的老路上去了。所以走入人间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我们秉持着怎样的心态走入人间,这是至关重要的。这就要求我们在佛法上面要端正自己的知见,要在戒定慧的这个修学上面获得自利,自己要得到法喜,要有定力,要能保持住正见,安住在正法上面。这样,我们才能够在做世间利乐人天的事业时,不至于混滥大乘和人乘,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所以,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思想,绝对不是像有些人批评的那样“孤取人间”,更不是像有人批评的那样把佛教世俗化,变成了人天乘。相反,它恰恰是要对治世俗化的毛病、矛盾,对治有人对太虚大师理论的误解。太虚大师在他理想还未实现,59岁的时候就不幸夭折了,没有尽展他的怀抱,深化他的理想。

在太虚大师所有的学生当中,印顺导师是最能理解太虚大师思想的,这个话不是我说的,是圣严长老说的。这话说得非常有根据。最近出现这样一些争议风波之后,让我觉得惊讶,感觉现在阿猫阿狗都可以批评大德,于是就去翻看相关历史记载。当年太虚大师门下所有的弟子,都一致推崇印顺导师。比如说闽南佛学院的院长、太虚大师门下非常杰出的几大金刚之一的大醒法师就说:某位教界很有名气的长老,全部文章著作加起来,都顶不上印顺导师一篇文章的分量。就这么推崇!太虚大师的法身舍利,是他生前就指定要印顺法师等几个人来编。印顺法师提出来的一些对太虚大师著作编撰的调整意见,太虚大师完全都接受。而且太虚大师说,现在佛教就需要有像印顺法师这样特立独行、有独到见解的人,有思想高度的人。为此,还专门作出表彰。太虚印顺师生之间,很多具体的佛教知见不同,甚至在对整体佛教的判摄上也不同,但在推进人间佛教建设上,两者可谓莫逆于心、一脉相承。

我们再看汉院编的太虚大师纪念文集里,他的那些学生写的文章。像汉藏教理院里面的法尊法师,可以说是虚大师晚年在汉藏教理院最重要的助手,也是大师门下非常杰出的弟子,他写的关于怀念太虚大师的文章很长,也能够对太虚大师的功绩有很深入的了解。法尊法师的纪念文章,也是围绕着太虚大师所说的“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瑜伽菩萨戒本”这两句话,阐述大师救教运动、整理僧伽制度、创办僧教育机关、从事世界佛教运动、组织学会教会、筹办菩萨学处等种种事功,可谓不离宗趣,但就是没有特别地去讲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思想。而印顺法师在太虚大师过世之后,只写了短短的几行字,里头就把太虚大师思想的精髓抓出来了。他说太虚大师是“以凡夫身行菩萨行”。大师就是大师,短短几句话,就把太虚大师最核心的思想提炼出来。在太虚大师过世七周年、十周年、二十周年的时候,他都写了情真意切的长篇文章来纪念,而且把太虚大师的思想特色给大家原原本本地揭示出来。

圣严长老就讲,“印顺导师是现代佛教的世界级伟人,堪称为‘人间佛教之父’,此一思想虽是释迦佛化世的本怀,之所以能够形成今日佛教世界的一大思潮及一大运动”,印顺导师的理论论述居功至伟。他还说,印顺导师是他一生学佛的指路明灯,他的所有成绩与印顺法师的指导是离不开的。他强调,“我们中国的现代佛教,由于有了印顺长老,已从传统走向现代,已从寺院推展到社会。”圣严长老认为他的佛教思想和印顺导师的“人间佛教”思想有莫大的关系。

比较有意思的是,有一些对印顺法师持严厉批判、甚至肆意凌辱的人,他们断章起义引用圣严长老的话,说太虚大师和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思想是不同的,就故意只引用这一句。而不言圣严长老对印顺大师高度的推崇。大家可以看一下,圣严长老的著作当中提到印顺导师的有三百多处,可以说是高度推崇。但是这些话他们都不引,只引刚才那句话,拿这个来说太虚大师是对的,印顺导师是错的,引导我们产生这样的错觉。

但是通过刚才的讲解,大家应该已经明白,对于“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来说,离开太虚大师就没有这个伟大的构想,离开印顺法师就没有严密的教理论证,师生两人在这点上是分不开的。应该说印顺法师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我们今天之所以要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很多人对当今的“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有不满,这些不满里头有没有合理的成分呢?有,比如他们批评佛教出现世俗化的一些倾向,这个在两岸佛教当中的确存在。有些道场把“人间佛教”当做一块遮羞布,实际上行的是世俗化的佛教。但是看到这样一种现象之后,我们怎样来分析原因呢?当代中国大陆佛教世俗化的现象,它的问题是我们坚持“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所导致的吗?还是背离“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才产生的呢?

至少在印顺导师“人间佛教”理论里就可以看到,它是强调大乘菩萨行,是一定要具备信愿、慈悲、智慧三者,特别是具备空性的智慧、利他的大悲行才可以的。不是标榜“人间佛教”,就是“人间佛教”。有时候“人间佛教”会成为一块遮羞布,但是你不能把遮羞布的问题,就当做是“人间佛教”理论的问题。

记得在2005年的时候,我跟一位台湾的大德忧心忡忡地讨论这个问题:很多打着“人间佛教”旗号的道场,他们做的是世俗化的事业。我觉得“人间佛教”应该廓清,正本清源一下,免得被人利用。但是,这位高僧大德非常睿智,也非常尖锐地指出来,他说:“你担心‘人间佛教’成为一块遮羞布,那么佛教不是一块更巨大的遮羞布吗?”这使我猛醒。我觉得这就像太虚大师那个时代所批评的一样,传统佛教的没落致使其中藏污纳垢,“人间佛教”就是要对治这个问题,就是要正本清源。

我们再来看学术界对“人生佛教”“人间佛教”及其对印顺法师思想的评价。我的老师方立天先生,他的评价代表了学术界一致的看法,认为印顺导师是继太虚大师之后,居第一位的理论家、教育家和思想家。印顺法师有两大贡献,对于印度佛学的深入系统研究,以及对于中国佛教思想的丰富和发展。这是印顺导师的历史贡献。

学术界的评价,大家作为信众可能不太关心。那么中国佛教界主流的、官方的观点是什么呢?学诚法师在大约2002、2003年间在闽南佛学院学僧论文集的序里头,在2009年印顺法师著作在大陆出版的座谈会上,以及2011年印顺法师舍利回归大陆的纪念法会上,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肯定印顺导师的伟大贡献。他说,“印顺法师最大的贡献在于,他系统地论证了‘人间佛教’历史的和经典的根据,深刻揭示了佛教中存在的‘死化’、‘鬼化’、‘梵化’乃至‘巫化’的现象,极大地完善了‘人间佛教’的理论体系和实践体系,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太虚大师三大革命中的教理革命。可以说,他是中国人间佛教思想之集大成者。”这个评价非常高,代表了中国佛教协会对印顺导师的认知的盖棺论定。

我们再去翻翻90年代印顺法师回大陆的时候,大陆佛教界是怎样来看待这位大德的?他回到闽南佛学院,当时一代大德妙湛法师是以最高的礼仪来迎接印顺导师。当时因为两岸悬隔,当代中国第一比丘尼隆莲老法师误以为印顺长老过世了,她专门写了两个偈子来纪念印顺导师,赞叹他对于佛教的伟大贡献。在武昌佛学院学习过的昌明老法师,原来是中国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当年写文章的时候,回忆太虚大师的时候,都强调印顺导师对太虚大师思想的推广、发展和完善功不可没。

当时中国佛教协会的领导人赵朴初居士,我们尊敬的朴老,见到印顺法师都是顶礼,非常的恭敬。当年中国佛教协会的机关刊物上,相关报道写的都是“印顺大师”如何如何。这是老一辈的长老大德们和现在僧团的领袖,我们中国佛教协会的会长,代表主流的佛教界对于这样一代大德的认知。

我们举这些例子,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明白,现在虽然有种种的噪音出现,但是它们不代表佛教界、学术界主流的观点。法义可以继续讨论,但是不允许有故意歪曲、诽谤、栽赃的行为。我们看到很多对于“人生佛教”批评的文章当中,这些毛病是屡见不鲜,特别是对印顺法师的批评当中。所以,我们今天就特意来给大家讲一下这个问题。

总结一下:“人生佛教”“人间佛教”这个思想是太虚大师以伟大的气魄提出来的。这个构想的确是契合佛陀本怀的,但是太虚大师没有来得及完成,或者他的志向不在于此,对“人间佛教”的系统化的教理论证。他有很多“人间佛教”具体怎么做的构想,他是一个行动家,在那里规划蓝图,但没有做基础性的教理论证工作。而印顺导师就把这个基础呈现出来了。

因为我们大乘的行者,修行道路可以根据自己的根性有不同的抉择:有的人是信增上的、偏重信仰的,就比较适合修净土这样的法门;有的是智增上的,比较适合深入经论自己来钻研;大乘佛法的根本精神在于慈悲,而有一类大乘精神行者,他就是悲增上的,所以“人间佛教”就是强调要以“悲智”为本,特别要重视利他的慈悲。从这里去开显出人间佛教的成佛之道,就是由人间正行,具足信愿、慈悲、智慧这三心的人间正行,趋向佛道。这个绝对不是人乘而已,不是世俗化,而是人间正道,是菩萨乘的康庄大道。今天我的讲演当中反复要讲的其实就是这个,这是最重要、最核心的观点。

(以上文本由昆明佛学研究会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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