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法师:佛教与全球传播—佛教的现代价值及我在澳洲的弘法实践
- 澳大利亚悉尼华藏寺住持·般若法师
现代社会需要佛教
西方伟大的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ber)把文化分为三个层面:器物层、制度层、精神层。这给了我们一个有益的启发,当我们看待佛教的时候,我们不仅将它视为一个伟大的宗教,它还是一种文化,一种艺术和音乐的源泉,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两千五百多年以来,佛教从多个层面为我们提供养分,直至现在。
在科学哲学兴起以后,尤其是哲学家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实证主义蓬勃发展以来,人类文化中的形而上学就走向衰落,受其影响,各大宗教也出现了衰落的情况,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佛教。但是,在现代社会,佛教真的不被人们所需要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从我这几十年的弘法经验来看,现代人不仅需要佛教,也需要佛教文化,换句话说,佛教充满了现代性,理应在现代社会焕发勃勃生机,从信仰、哲学、道德、教育、文学、艺术、风俗习惯、生活方式等多个层面,为现代人提供生活智慧和源源不绝的营养。
佛教是一个庞大的思想体系,其中所蕴含的是佛陀的证悟智慧,也是人类思想文化的精华。佛教的“四圣谛”、“十二因缘”、“八正道”、“缘起性空”、“万法唯识”等等思想,不仅具有深刻的哲学意义,更是指导众生离苦得乐的利器。两汉之际,佛教传入我国,它以独特的思维方式给予中国人新的启发。佛教还为中国文学带来了新的意境,中国古代许多小说、戏剧、诗歌、散文可以从佛教里找到渊源关系。佛教还丰富了中国人的语言,输入了大量的新词汇、新语法,扩大了汉语词汇,有的还成为日常流行的用语。中国古代有句谚语说,“世间好语佛说尽”,可以说是很有道理的。正如赵朴初居士所说,语言乃是一种最普遍最直接的文化现象,现在中国人倘若真要彻底摈弃佛教文化的话,恐怕连话也说不周全。可以说,没有佛教文化,也就没有魏晋六朝以来的中国古代文明。佛教影响所及的印度、中国、日本等亚洲国家,是构成古代东方文明的主要地区。在古代社会里,东方文明曾经处在人类文明的最前列。毫无疑问,这种发达的古代文明离不开佛教文化对它作出的巨大贡献。
那么,现代社会有哪些问题需要佛教来匡正呢?我认为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
·物质主义甚嚣尘上。谁都知道,适当的物质是我们现实生活所必须,即使是最为古老的佛教僧团,也需要托钵乞食,也需要结夏安居,然而,现代人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却日益高涨,许多国家把美国作为它们发展的榜样,可是有专家研究发现,如果大家都像美国人一样生活,人类需要四个地球!如此一来,我们又如何承受呢?不仅如此,物欲横流让大家整天为获得更多更好的物质而忙碌,自己则迷失在忙碌之中。现代人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精神上的空虚、焦虑、困惑和烦燥也就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现在许多国家都面临严重的吸毒、自杀、性犯罪等社会问题,而在哲学和文艺、影视作品中,也反映出广泛而深刻的悲观主义。
·唯科学主义一统天下。科学是一个好东西,它帮助人类解决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诸如粮食增产、优生优育、治病救人、交通、通讯等等等等。佛教实际上也肯定科学的价值,比如“五明”之学就包含着“工巧明”。《瑜伽师地论·真实义品》谈到了四种真理,其中的两种“世间极成真实”和“道理极成真实”就包含有科学的成分,只是佛教认为它不究竟而已。现代社会的唯科学主义,大大压缩了人文主义空间,其实也就压缩了我们的心灵空间,而心灵空间的狭窄和局促,正是我们产生精神疾病、心理疾病、缺乏幸福感的重要原因。人似乎被物化了,科学如果仅仅只是追求纯粹的知识,完全无视对人、对社会、对人类未来的责任,完全不顾由此造成的人情淡漠、社会离异、个人的孤寂感,不顾人类对自然界无限索取引起的报复,那么,从理性出发的科学将会失去理性,科学之义的畸形发展将会把人类推向无底的深渊,人的价值和尊严将会消失在这个深渊之中。
·个人主义大行其道。在现代社会里,把个体的活力、个体的创造性以及个体之间的竞争,作为社会发展的基础。崇尚个性解放、个人奋斗和个人利益至上,具有重要的积极意义,但是,个人主义一旦过度,变成极端的利己主义,就会与群体严重对立,就会造成人际关系的冷漠和隔绝。人一旦被封闭在“自我”之中,与社会疏离,与人群疏离,甚至与家庭疏离,内心没有一丝温情,哀怨和寂寞的情绪时时汹涌而来。像美国,近年来好像每年都发生多起校园枪击案,这种发泄个人情绪、报复社会、草菅人命的恶劣行为,不仅毁了自己,也给很多家庭造成了永久的伤痛。
对于上述三大问题,佛教恰恰可以提供对治的方案。佛教作为一种传统的信仰模式,在某些方面已经同现代人的生活、现代社会、现代文明产生了一定的距离,但是,就方法论而言,佛教也一直处于革新之中,比如太虚大师以来所提倡的人间佛教思想。他把全部佛法的目的与效果分为四个层次,即人间改善、后世胜进、生死解脱、法界圆明。他曾经说:“今倡人生佛教,旨在以现实人生为基础,改善之,净化之。以实践人乘行果,而圆解佛法真理,引发大菩提心,学修菩萨胜行,而隐摄天乘、二乘在菩萨中,直达法界圆明之极果。”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世间还是出世间,佛法都能提供相应的智慧。
佛教的核心思想
佛教具有丰富的思想资源,两千五百多年来,这些资源一直赋能于社会的各个层面,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里试列举几点:
1|佛教的平等观
“众生平等”是佛教的核心理念,因为众生悉有佛性,众生皆可成佛,佛是从前的众生,众生是未来的佛,所以一切众生都是平等的。佛陀提出这样的主张,反映了众生的真相,也是可以作为追求社会公平、正义、平等和民主的思想指导。印度社会是种姓社会,有四个种姓,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生来就不平等。佛陀提出众生平等,对当时的印度社会来说,可谓石破天惊,佛教后来在印度的崛起和兴盛,与这一主张有着很大关系。在佛教经典中,有关平等的教义、思想,比比皆是。《大智度论》说:“凡夫与佛平等,无二无别。”《华严经》说:“一切众生平等。”佛教的平等观,也是佛教的公平正义观。
2|佛教的自由思想
佛教常说,心随境转是众生,心能转境是佛陀。我们生而为人,都受到三个约束,外界约束、生理约束、心灵约束,你还被这三个约束控制着,你就是个凡夫;你能够摆脱这三个约束,你就成佛了。
佛教还经常讲“八苦”,就是说众生必然遭受八种苦,生、老、病、死四种,还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四种。八苦的核心是求不得,你想要什么,不来什么。一个人还不想死的时候,得了癌症,大限已到,不得不走。这就是不自由。佛教教人修来修去,就是要了生脱死,就是要追求终极的自由。
3|佛教的文明与和谐思想
什么是文明?简单地说,文明是一种素养,一种品质,一种态度,一种行为方式,也可以说是一种社会规范和一种价值观。比如说,我们说一个人很文明,不仅仅是说这个人的言行举止,还有这个人的精神风貌。那什么是和谐呢?简单地说,和谐是指人与人之间能够善意的相处,相辅相成,互惠互利,共同发展。但和谐不光是指两个人之间,还有人与社会、人与自然。
佛教有着丰富而深刻的文明与和谐思想。比如说,佛教僧团的“六和敬”思想。六合敬是指集体和睦相处的六个方面,包括戒和同修、见和同参、利和同均、身和同住、口和无争、意和同悦。
再比如说,佛教的“缘起性空”的中道思想。佛教的中道思想,可以含摄儒家的不走极端的中庸思想,但是内涵还要丰富一些,因为佛教还强调一种不二的思想,比如《心经》所说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就是“缘起性空”思想,简单地说,任何一种事物都没有恒常不变的本体,都是由不是这个事物的东西构成的。桌子是由不是桌子的东西构成的,房子是由不是房子的东西构成的,但是,正因为万事万物都是缘起的,万事万物又都是互相联系的,互相依存的,每一个体、每一部分都要依赖于其它部分或他人才能存在并发挥作用。所以,每一个人既受惠于他人,也应当帮助他人,成就他人,尊重他人,对他人、他类给予普遍的关爱。
4|佛教的报恩思想
佛教中有着强烈的感恩、报恩思想。一方面,佛教有着强烈的爱国思想,主张“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就是希望建设好国家和社会,让人民过上好日子,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另一方面,佛教又主张对国家存一份感恩之心。佛教说,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这四重恩就包括:父母恩、国土恩、众生恩、三宝恩。
佛教的入世追求,与国家的理想是一致的,而我们对国家要感恩之心,佛教和佛教徒也应该对国家的治理有所帮助。佛教历史上的爱国事迹太多了。比如佛陀自己,琉璃王兴兵入侵佛陀的祖国,他曾经三番两次进行劝阻,国家被灭亡之后,他感到十分痛心。抗日战争时期,太虚大师甚至组织僧兵来抗日,他们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很大的“佛”字。佛教的爱国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爱国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我们这个民族产生的深远的影响。
5|佛教的民主与法治思想
佛教是一种民主的宗教,佛教僧团特别能体现一种民主精神。佛教中最典型的民主制度是“羯摩制度”,用于授戒、说戒、忏悔、结界及各种僧事的处理。通过召开会议,投票、辩论、调和、决议等多种形式和环节直至达成全体一致。中国佛教还形成和发展了一套“丛林制度”,是一套非常完备的民主生活制度,对于保证佛教的流传与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同时,佛教要求弟子和信众遵守戒律和僧团规章制度。可见佛教是非常重视规矩的,这也可以视为佛教的“法治思想”。佛教的戒律细致入微,所谓“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对于信徒的行住坐卧、待人接物、起心动念都有非常具体的规定,目的是防范恶行,促进善行,让人们的一切行动都要有法度可循,最终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自在境界。佛教是非常注重戒律的,强调“以戒为师”。可以说,佛教能流传至今,与尊重戒律的传统是分不开的。佛法与现代法律虽不同,但佛教思想对法律变革有积极的影响。
我在澳大利亚的弘法实践
1994年10月,我因为与澳大利亚悉尼华藏寺藏慧法师的因缘,在藏慧法师的邀请之下,去到了澳大利亚。在这个西方社会,我一边刻苦学习英文,一边根据西方文化的需要,将佛法积极融入澳洲的社会,我先后在新南威尔斯大学(University of New South Wales)、雪梨大学(Sydney University)、麦觉理大学(Macquarie University)等担任佛学授课法师。
2000年应澳大利亚奥委会的邀请,代表佛教参加了历史以来的第一次“佛教为奥运会服务弘法的活动”。2006年5月,我接受了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警方的邀请,在悉尼Parramatta警察总部担任“宗教顾问(Buddhist police chaplain)一职。在授衔仪式上,有来自悉尼总部的警务处长及200多位警官出席,这标志着在澳大利亚这个多元文化的国家,特别是西方社会,佛教的信仰又更深入了、佛教的发展又迈向了更上一层,而“僧人”走进警察局,配有警服,在警察局任职,这可能是世界上第一次,亦是第一人。
我的警服上特意装饰有法轮标志,显示其佛教身份。我发挥长项,通过静坐及心理治疗等服务,为警察及警局工作人员等提供精神上的慰藉和心理咨询与辅导。我的主要工作是在警察总部,同时无定时访问不同的下属警局,主要工作范围职责是,直接指导具有佛教信仰或感兴趣的警察和警局工作人员,将佛法融入日常工作中。我设立了佛教心理学,佛教禅修静坐班等课程,讲授通过静坐调整身心,解压情绪,放下工作压力与调整心里意念,使情绪得到舒解,心情得到平稳。特别是通过佛法正信知见,慈悲济世,关怀众生,导人向善的内涵。
“警察”们的日常工作挑战性是很大的,恐怖事件随时发生,他们的精神也时时处在高压状态,所以,澳大利亚警方期望通过宗教的思想,特别是佛教的慈悲智慧与人人平等的思想,能给社会带来和谐与安宁。早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之际,我就曾作为佛教法师代表,进驻奥运会运动员村,成为历史上首次在奥运村里常驻的宗教服务人员。我以自己的个人学佛经历、心得体会与学识,利用佛教静坐和佛教心理学等,为运动员选手进行宗教服务。我通过环境布置、心理暗示等帮助运动员克服临战前夕的紧张情绪;还通过察言观色来确定运动员心结,帮助他们进行有针对性的解决,被许多运动员称为“心理按摩师”。
静坐和心理治疗,不失为在西方弘法利生的方便。曾经有人问我,你是警察还是和尚,我回答说,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我发现,静坐对身心的恢复与训练很有帮助,可以提高对任务的反应、判断、处理能力等等。尤其在西方社会,当物质生活达到一定高度之后,身心方面的调整与健康是他们追求的第一指标,而心理治疗,则是通过种种方法解决生活中存在的各种心理问题,帮助有心理障碍乃至疾病的人们解脱烦恼痛苦束缚,也可以帮助人更好的体验生活、完善自己,所以,这是一项济苦救难的崇高事业,属于布施中的无畏布施,功德不可思议,果报也不可思议。
我还受请参加一线工作,诸如列车出轨、重大交通事故等事件,亲临现场,协助救援工作人员及伤者。我也参加了总局有关“防恐怖及反恐、突袭等课程的训练”。相信在突发事件的现场,我这样的身影出现,一定会让警察感到镇定和鼓舞。除此以外,我还担任悉尼康克医院(Concord Hospital)的宗教辅导师,每星期五固定会到该医院关怀那些孤寡老幼病残等病人,用佛法甘露清凉他们身心的痛苦,使他们觉知生命的痛苦与人生的无常,从而在心灵上种下佛法的解脱之因。
佛教在澳洲现在发展的非常快,也可以说现在是澳大利亚的第二大宗教,增长率排第一。奇怪的是,很多中国移民去澳洲的,反而信基督教,而很多本土西方人却对佛教的教义、理论,非常认可,非常有兴趣。所以,佛教在澳洲本土发展非常快。
但是,海外弘法有三大难点:语言、资金、人才。首先是语言关。我刚开始到澳洲时,讲普通话的人非常少,都是讲广东话,如果早期你不会广东话,你绝对买不到东西,现在就不同了,现在只要你去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都会讲普通话。但是你如果要向外国人弘法,你就必须会说英语。其次是资金问题。我们一般人认为国外的经济好,实际上现在他们并不比我们中国好多少,甚至在一些地方还比不上我们。由于总人口少,信众的人数少,所能接受的供养也相对较少。在资金不充裕的情况下,一些活动难以开展。再就是人才匮乏问题。在欧洲、美洲、加拿大、澳洲等西方国家,汉传佛教体系的法师很少有本地的,绝大多数都是从中国去的,从这方面就可以看出,海外的弘法人才还是比较匮乏的。
上述这些问题是我们海外弘法所面临的挑战,但从另外一方面看,也是提供机会给我们种福田,我们解决问题的每一步都是修行,解决问题的过程,就是佛法在海外日益兴旺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