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文章|佛光山永芸法师撰文缅怀星云大师
编者按:2023年2月5日,佛光山开山宗长、国际佛光会创办人星云大师圆寂,享年97岁。星云大师一生弘扬人间佛教,在全球创建300余所寺院、创办5所大学,重视佛教文化事业,创办设立了“佛光卫星电视台”(后更名为“人间卫视”)、《人间福报》等文化平台。
永芸法师,星云大师弟子,著名佛教文学作家,历任《觉世》旬刊、《普门》杂志、佛光出版社、人间卫视、《人间福报》等文化工作。今天,禅风网受权发布永芸法师撰写的星云大师纪念文章。全文如下:
‧佛光山 永芸
星辰若有光,光必在云中;任世事如何云烟过眼,上必有星辰相照。
1949年,一位廿三岁的僧青年,在烽火战乱中随着「太平轮事件」之后漂洋过海,平安登陆陌生的彼岸。他,下了船、舍了筏,孑然一身,筚路蓝缕,却开启了台湾佛教在人间遍地开花的盛世。他后来自述:「心怀度众慈悲愿,身似法海不系舟;问我一生何所求,平安幸福照五洲。」
宛如星辰下照,他平安幸福的愿力,照亮了台湾,开创了佛光山,也开创了世界五大洲的巍巍道场。
又宛如云霞放光,「佛光山」开山五十余年,文化、教育、慈善、共修的志业,再加上遍布全球的「国际佛光会」,规模不比一个跨国企业小,大师为弘法足履遍世界,所到之处又比国家驻外使节还多。他从大陆渡海来台后,在台湾深耕,又分灯五大洲,更回传佛教祖庭印度和中国,将佛法真正落实为国际人间化……终于,一切风风雨雨不能停滞他的脚步,愈是难行愈能行,愈是难为愈力为,三千大千世界都在他的胸壑中俯伏了。
我也俯伏在他的座下。当年,廿三岁的女青年,以一腔热血的大梦,以浪漫的勇气向家庭革命,孑然一身、割爱辞亲,从世俗的家走向慧命的家,如仰星辰、如登妙高峰攀上了这位和尚佛教文化事业的殿堂。
初次相遇,正是「佛光山」开山廿年、星云大师将届六十岁却宣布「退位」的关键时刻。成为师徒,不是偶然,是前世今生的缘定。于是,女孩追随在师父身后,参与了「大仙寺佛七」、「显密佛学会议」、「全台行脚托钵」……很快,女孩也出家了,从《觉世》旬刊、普门杂志、佛光出版社、人间卫视、人间福报……,三十余年来,见证了这位和尚这座山年年峥年年嵘的茁壮成长。
年轻时,师父法像庄严,是英雄;主法时威仪具足,讲演时妙趣横生,写文章深入浅出,打篮球身手矫健,下厨房酥酡妙味;他是孩子王,是青年的偶像,是长者的榜样,是各行各业的国师,是徒弟心中「恩威并重的师父」,是大家的「橄榄球」;他有狮子的霸气,也有兔子的温柔;有赤子的天真,也有领袖的气度,更有法王的智慧与慈悲;他有很多梦想,总是筑梦踏实,养深积厚,等待因缘,一一践行,不甘蹑前人后尘。
犹记得,我在《普门杂志》编辑时,还没有盛行计算机、E-mail、3C产品,大师又常在美国,几次面临截稿前,我须奔赴机场去拿托人带回的文稿,连夜打字发排;虽然可以用越洋电话、传真,却怕太贵又不敢多说……。日日赶稿,月月出刊,箇中诸苦猬集;直到大师不慎跌断腿开刀,在病房,大家心疼眼疼,都劝师父不要再写「星云日记」时,我低头流着泪默然不语,师父却说:「我要写,我还要写……」,我那时就像被世相蒙蔽的「阿难」,想说竟说不出「师父,感谢您为芸芸读者再写,我们很需要您啊!」……
犹记得,心平和尚圆寂追思法会后,几个弟子随侍师父巡视当时正在工程中的「如来殿」,我从未看过伟岸的「大师」,站在工地上讲到自己的第一位出家弟子如何能艰能苦时,哽咽凝视着远方的神情,宛如在孤峰顶上……
犹记得,「台北道场」刚启用,举办一系列七七四十九场〈生命的活水〉讲座,从大年初一开始,每天晚上不能间断;师父重然诺,守时间,他答应要做的事,从不因任何理由退票,时间乍到,准时开场,而且对几场演讲者,师父都亲自为他们开场介绍,从不推馁缺席,随处付法与人……
犹记得,《人间福报》创报初始,那是大师五十年梦想成真的「最爱」,他亲自坐镇台北,日日写头版专栏,夜夜等我们送回「样报」,其实他等的是为我们这些「初生之犊」加油打气呀!而我每天守护,也很少回山;一次回山探望师父,已告假离去,但又转回法堂,看到师父还站在那儿,我如稚子奔向父亲说:「师父,我想您了,又回来啦……」,师父摩着我的头给我加持,一如慈父慰子……
犹记得,以《人间福报》、《人间卫视》发起「媒体环保日三好运动」,在「大安森林公园」由大师引领着所有台湾平面媒体、电子媒体的负责人誓师的那一刻历史画面,成为第二天各报的头版头条新闻,那张大合照可真是「经典画面」,因为新闻界一向「王不见王」,但《人间福报》的创办人星云大师德高望重、立场超然,创造了真正的「奇人妙事」,成为「空前绝后」的新闻,他那天就像立在大须弥海中的巨岩……
「大师」只是假名,他早已不看不听不在意世俗外界的「八风」……然而也正如伟人、圣者都是「高处不胜寒」,他的思想是寂寞的,他在八十五岁就已立下遗嘱〈真诚的告白〉:「……我一生,人家都以为我聚众有方,事实上我的内心非常孤寂……我一生,以弘扬人间佛教为职志,佛说的、人要的、净化的、善美的,凡有助于增进幸福人生的教法,都是人间佛教……」,宛如平地起风雷,震动了多少僧信的初心。
印度佛教传到中国,成为中国的佛教,尤以禅宗惠能大师「一花开五叶」,老干新枝,各有发展、凋零;所谓「临济子孙遍天下」,惠能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临济义玄更直指学僧的弱点「自信不及」,要确信自我堪当主宰,而称有这种勇气者为「大丈夫」,更督策为师为徒者皆须是「大丈夫」;义玄理想中的大丈夫是具有仁者无惧的气慨,不畏特立独行,愿为自己的理想作出承担,无惧不被理解,他指出古圣先贤之能够振聋发聩,作狮子吼,得到大众认同赞赏,乃因他们有这份横截众流、逆俗忤众的自信。星云大师就是承传临济法脉,他常在开示中要大众自称「我是佛」,就是要敢于自我承担;但大师不独传统,又融和现代,直指人心回归佛陀的本怀,倡导、践行「人间佛教」,成为现代人更需要的佛教。
如今,他置生死于度外,以举臂艰难颤抖的手写「一笔字」墨宝,用完的墨水罐可以排成一面墙……。他以流畅的口述,日述万字供报刊发表,从《百年佛缘》到《贫僧有话要说》,到〈我不是「呷教」的和尚〉,他仍为徒众讲述不辍……他巍巍然出席各种弘法大会,「佛光山」就在他半世黾勉的运筹帷幄下,有了百年佛宝,就是以文化教育为重的「佛陀纪念馆」;又有了百年法宝,就是以研究佛法为主的「藏经楼」,再加上已经成形的僧宝,就是以修行为主的佛光山,这三宝具足的典范道场,无形中已成为现世的人间净土,形成中国佛教百年难遭难遇的气象。
大师的家乡扬州,出了两位高僧,唐代的鉴真大师当年经过多少磨难,抵达日本弘法时已双目失明,带去了中国的医药、建筑、文化和佛教,后被日本誉为「文化之父」,受到无上尊崇;他到了七十五岁高龄,自知归乡无望,写下遗偈「山川异域,日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一派「日月同天」的气象。如同当代高僧星云大师寄语有缘人:「人的生命一期圆满,还会有另一期生命的开始」,一派「生死同天」的气象。他为了弘法卫教,脚步始终停不下来,他说「人生三百岁」,他要「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说他没有权利讲「我不干了!」他发愿生生世世还要来做和尚……
当我仰望着那满天的星星,竟像我眼眶闪闪的泪光……作为大师的入室弟子,也追随师父三十余年了,人生最单纯美好的岁月都与佛光山共生共存;而我忝为山上的一支笔,侧身为佛教文学作家,其实,我永远都只是大师座下的徒弟,默默于佛教文化耕耘的文化僧;对师父、对常住无以为报,谨以此文献给我最敬爱的师父星云大师和佛光山。
作者|永芸法师 图片提供|永芸法师